從林芝到曲松

    林芝有三重含義：林芝地區、林芝縣、林芝鎮。林芝地區包括林芝、米林、工布江達、墨脫、波密、察隅和郎縣，一共7個縣。地區首府在八一鎮。所以，也可以把八一鎮理解為林芝，但實際上，八一鎮南邊沒多遠，還有個林芝鎮，2002年我經過這里時，林芝鎮簡陋的幾乎可以忽略，而八一鎮則已經具備了相當的規模，但毫無藏族特色，當時，我在日記中是這樣記述八一鎮的：“建筑現代，娛樂齊全，餐館眾多，看上去是一個消磨斗志的地方”。

    眼下的八一鎮更加繁華，滿大街到處都是“石鍋雞”的招牌，問了幾個人，有的說這是魯朗特色，有的說是工布江達的特色，還有的說是墨脫特色。到底是怎么回事，最終也沒弄清楚。其中有位自稱是本地人的旅館服務員告訴我，石鍋雞在當地由來已久，作為旅人來此，不可不嘗。我問，為什么十年前我經過這里時，沒看見石鍋雞的招牌。他回答不上來。后來才知道，他是一年前剛從外地至此的。看了幾家餐館，真不便宜，一鍋石鍋雞要4-500元，因為里面有很多菌類和藥材，肉不見得有多好吃，湯確實不錯，適合廣東人的口味。

    318國道邊上有個中石油加油站，把油箱加滿。93號汽油的價格是8.54元/公升。而此時北京市區的汽油價格是7.85元/公升。要說還算是比較公道，有進步。因為，2002年北京汽油賣2.8元時，這里賣3.8元。

    318國道離開林芝，繼續往西，再有400公里的路程，就抵達了川藏線的終點：拉薩。2002年從林芝到拉薩，是久違了的柏油路，對于已經在土路上顛簸了1350公里的我來說，猶如一下子升入了天堂，忽然發現車廂里可以如此寧靜，車輪轉動得可以如此輕快。那種興奮、那種愉悅，難以言表，以至于一腳油門踩下去，直奔了拉薩。仿佛林芝與拉薩近在咫尺。

    既然十年前就已經有了很好的路，今朝更應不在話下。但是，我此時卻不想繼續沿318國道西行了。因為，十年前我曾在此處有個結。

    略知藏族歷史的人都會知道，拉薩是松贊干布迎娶文成公主之后才有的小鎮，藏民族的發祥與拉薩扯不上絲毫的關系。這個民族的起源，第一塊農田、第一座宮殿、第一座寺院，以及歷代統治者的陵墓，都在拉薩以南，在一個今天叫山南地區的地方。我應該去那里看看。

    2002年在林芝，當地人勸我，地圖上雖然畫著一條前往山南的路，可實際上，就連當地司機都會繞行拉薩。與此同時，我的2020抵達林芝時，已近處于除了喇叭不響，全車任何一個地方都在響的境地。就這樣，我放棄了前往山南的計劃。

    無獨有偶。這一次，加油工聽說我要去山南，立刻關心地說：還是繞拉薩吧，當地司機都是這么走的。我心里說：這一次，我開的是普拉多，我對這款車的性能深信不疑，我相信，即使路況再差，在普拉多面前也是小菜一碟。

    離開林芝（準確地說是八一鎮），首先跨過尼洋河（亦稱尼洋曲），然后沿著它一路往南，走了30公里，在一個叫仲薩村的地方看到了雅魯藏布，而這一帶就是尼洋河匯入雅魯藏布的地方。從這里開始，公路將一直伴隨著雅魯藏布。雅魯藏布從阿里發源后，一直往東流，它的南側是喜馬拉雅山脈，北側是岡底斯山脈，在這兩山之間的河谷地帶，就是藏民族生息繁衍的主要地區。

    沿著雅魯藏布走了16公里，看到了林芝機場。跑道就在公路邊上，我駕車經過時，恰逢一架飛機騰空而起，不知道飛向何方。前幾年由于采訪和參加活動，每周至少乘機4次，近兩年基本與飛機斷交了。與駕車相比，雖然飛機快捷、舒適，但雙腳離地太遠，沿途的一切都看不真切，有種浮躁感。相比之下，我更愿意駕車慢慢走，當然，如果時間允許，更為腳踏實地一些，比如自行車或徒步，收獲就更大了。   

    沿著公路繼續走，又走了185公里，到了郎縣，全是很好的柏油路，開始懷疑傳言是否真實。

    從這時候開始，路邊的山上不斷出現沙坡，面積最大的，居然整座山的一個側面都由沙子構成。開始還很好奇，后來才知道，在整個雅魯藏布河谷，這種地形隨處可見。

    雅魯藏布全長2840公里，在我國境內有2057公里，就長度而言，排位于長江、黃河、黑龍江、珠江之后，是第五名。它的上游是阿里地區的馬泉河，我日后會經過那里。2002年的時候，我曾在馬泉河畔，一處風景極為優美的地方宿營。

    過郎縣20公里，路邊有塊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：十三世達賴喇嘛出生地。一看地圖，得知江對岸是郎縣所屬的沖康村。十三世達賴喇嘛出生于1876年，1877年被認定為十二世達賴喇嘛的轉世靈童，1879年舉行坐床典禮（活佛繼位的儀式），1895年親政，1933年圓寂。在各種角度的歷史書中，對十三世達賴喇嘛的評價較高，其中有本書熱情稱贊他主張與英軍對抗，為維護國家領土完整做出了貢獻。另一本書里，對十三世達賴整頓每況愈下的黃教，懲治貪污、受賄、腐敗，給予了肯定的評價。

    達賴喇嘛是藏傳佛教格魯派（黃教）的最高活佛。西藏的佛教屬于藏傳佛教，藏傳佛教有四大派系：寧瑪派、薩迦派、噶舉派、噶當派（后演變成格魯派）。其中，寧瑪派是佛教在唐朝剛剛傳到西藏時就有的，為蓮花生大師所創建，俗稱紅教。蓮花生大師是古印度人，他所在的國家叫烏萇國，這個國家在今天的帕米爾高原與印度之間，眼下屬于巴基斯坦。在唐朝時，西藏處于吐蕃王朝時期，其中有位藏王（藏語稱贊普）叫松贊干布，他掌權時，佛教首次進入西藏，他死后90年，另一個藏王赤松德贊為了弘揚佛法，從印度請來了寂護大師，但這位高僧在西藏沒呆住，隨后又請來蓮花生大師傳教。西藏的第一座佛寺：桑耶寺，就是蓮花生創建的。

    薩迦派俗稱花教，因為該派寺院的圍墻上，涂有象征文殊、觀音和金剛手三位菩薩的三色條紋，在南宋年間，薩迦派的四世祖薩迦班智達，前往甘肅武威（當時叫涼州），與蒙古人談判，同意歸順蒙古，這件事被稱為涼州會盟，是西藏納入中國版圖的起始點。正因如此，薩迦派在元朝如日中天，在西藏擁有統治地位，史稱薩迦政權，傳位6代，共計89年。

    噶舉派俗稱白教，是一個以密宗為主的派系，支派眾多。在元朝末年，這一派系中的帕木竹巴派用武力推翻了薩迦政權，取而代之，建立了第司政權（亦稱帕竹政權），元朝皇帝給予了承認。第司政權傳位11代，存在了264年，在明朝末期的萬歷年間，噶舉派中的噶瑪噶舉派推翻了第司政權，建立了噶瑪政權。所以說，從元末到明末，白教兩度統治西藏。

    噶當派出現于北宋年間，是阿底峽大師的徒弟所創建的派系。自明朝開始，隨著格魯派的興起， 噶當派并入格魯派，所以，藏傳佛教還是四大派系。阿底峽大師也是古印度僧人，他的出生地是今天的孟加拉（古印度的概念與今天的印度是兩回事），北宋年間，佛教在西藏再度興起（唐朝時，西藏佛教的傳播稱為前弘期，北宋開始稱為后弘期，因為兩者之間有一次滅佛），阿底峽大師便是后弘期的代表性人物。

    格魯派俗稱黃教，創始人叫宗喀巴，青海省湟中縣人，他出家后到拉薩深造（宗喀巴曾拜第司政權中的第三代法王為師），最終成為高僧大德。宗喀巴看到藏傳佛教中，很多僧人并不嚴格遵守戒律，為了振興戒律，宗喀巴于52歲那年，在拉薩大昭寺舉辦了大法會，并興建甘丹寺，格魯派從此誕生。

    宗喀巴在明朝永樂年間圓寂，到了明朝萬歷年間，曾任哲蚌寺和色拉寺法臺的索南嘉措（法臺亦稱池巴堪布，相當于漢族寺院的方丈），應俺答汗的邀請（俺答汗是蒙古土默特部的首領，此時他率軍攻入青海），來到青海湖畔會面，兩人互贈稱號，由此誕生了達賴喇嘛的尊稱。達賴是個蒙古語，意思是大海，喇嘛是藏語，意思是上師，合在一起，意思是說索南嘉措是知識淵博得像大海一樣的上師。（全稱叫圣識一切瓦齊爾達喇達賴喇嘛）

    后來，人們把索南嘉措所承傳前兩代黃教領袖——根敦朱巴、根敦嘉措，追封為一世達賴喇嘛和二世達賴喇嘛，索南嘉措成為三世達賴喇嘛。其中，根敦朱巴是宗喀巴八大弟子中年齡最小的，拜師最晚的。

    隨后的四世達賴，是俺答汗的曾孫，也是唯一的一位蒙古族達賴。這件事與三世達賴與俺答汗會盟有沒有關系，不得而知，但我覺得肯定有。而且，當時的藏王——藏巴汗（此時是噶瑪政權統治西藏的時期）同樣有這種感覺。也許是為了杜絕后患，四世達賴圓寂后，藏巴汗禁止達賴轉世，后經扎什倫布寺主持羅桑曲杰（后被尊為四世班禪）的一番努力，藏巴汗終于同意達賴轉世，五世達賴由此出現。

    接著，五世達賴與羅桑曲杰派人到青海，請來了固始汗。俺答汗早已離開青海并已死去，固始汗部屬于蒙古厄魯特四大部之一，原在新疆天山一帶，崇禎年間用武力占領了青海。固始汗的蒙古大軍進攻西藏，消滅了藏巴汗，推翻了噶瑪政權，擁立五世達賴建立“噶丹頗章”政權，當然，真正的統治者并不是達賴，而是蒙古人。此時，距離明朝滅亡還有3年。

    到了清朝順治年間，五世達賴來到北京，覲見皇帝。中央王朝的冊封，使達賴身價倍增，名望與日俱增。不過，以后的數代達賴命運多舛，不是未及親征便夭折，就是執政時間極短。直到十三世達賴，才算了結這種狀況。

    離開十三世達賴出生地，繼續往前走了50多公里，來到了加查縣。這是一個緊挨著雅魯藏布的縣城。

    縣城中間是一條主干道，旅館、餐館、加油站等，一應俱全。

    剛一離開縣城，柏油路消失了，變成了非常狹窄的土路，曲折且顛簸，與“通麥天險”很是相似。好在車輛極為稀少，否則就有好看的了。

    這段路有部分施工路段，但長度有限，所以，雖然有施工機械攔住去路，稍微等一會兒，也就過去了。

    接近黃昏時，在一個松軟的山坡處，遇到了塌方。當我走過去了解情況時，山上的碎石滾落下來，又塌了一塊。好在我事先有心理準備，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著身旁的山體，所以，當塌方剛一出現，我立刻閃開了。當然，畢竟是小塌方，如果面積大，無論如何也是難以躲閃的。這時候我剛好舉著攝像機，把一部分塌方過程拍了下來，目前視頻資料正在整理中，等到西藏專題都做好了，您就能看到了。

    從工人那里得知，這個塌方處的上面依舊是碎石一大堆，所以，需要用挖土機多挖一些，把可能滑落的山體都挖開，這樣才能確保安全，所以，我們需要耐心等待。

    人在自然面前永遠是弱不禁風，只能等待，別無他法。

    回到車上，寫了一會兒游記，感覺肚子餓了，于是打開行李倉門，支起桌子，用氣爐煎了幾個雞蛋吃。

    多年來，我每次旅行的行李都異常地多，因為，我始終奉行“晴帶雨傘，飽帶干糧”的古訓。我曾看過不止一人描述在旅途中遭遇意外，陷入困境的文字，我認為，如果裝備齊全，很多困境就不會成為困境。別嫌東西多，不要覺得太啰嗦，到了該用的時候沒有，那才是真抓瞎呢。

    等了3個小時，終于可以通過了。在穿過拉綏鄉之后，車子開始爬山。

    這座山叫布丹拉山，埡口處的海拔是4910米，據說，站在埡口往下看，爬山時的公路蜿蜒曲折，比怒江峽谷的景色更好看，遺憾的是，爬這座山時，天完全黑了。沒能欣賞到這一景色。

    在黑夜中爬山確實沒什么意思，視線極為有限，注意力需要全部集中在眼前狹窄的區域里，彎道一個接著一個，全是U型彎道，看了看里程表，從山下到埡口，走了20多公里，可以想象，這座山夠壯觀的。途中，看到一輛小車四腳朝天躺在路邊，看情形，似乎是從上面掉下來的。那一刻，本來有些倦意的我，立刻清醒無比。

    在黑暗中來到埡口——今天有朋友問我，你的游記里經常提到埡口，是什么意思。埡口就是翻越山的地方。不管是正式的公路，還是鄉民徒步的山道，在翻山時，都會選擇相對最便捷、最矮的地方，以求節省體力，節省工程造價——下車休息，四周靜悄悄的，伸手不見五指，整個山沒有一絲光亮，不見一個人影，只有滿天的星斗，特別壯觀，在城市里絕見不到這等景象。